奥巴马的硬球游戏
本报记者 陆振华哥本哈根报道
这里的一切静悄悄。安静得令人有些失望。
12月10日的贝拉中心C7区——美国谈判代表团所在地，在这里，众议院、参议院和政府设有独立办公室，但代表团新闻处并不让记者进入。
而如果按照原定行程，此刻的这里本应是本次大会最为瞩目的地点之一。如今的静寂，源于4日白宫宣布，改变原定本月9日出席大会的行程，而改为本月18日参加结束阶段的会议。
与办公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C7区入口外的美国中心则热闹非凡。这是美国代表团设立的布道场。12月10日，美国内政部部长、民主党参议员肯·斯勒泽（Ken·Salazar）在这里发表可再生能源的演讲。
“发生在美国的每个角落，洪水、干旱、飓风。”斯勒泽说，同时美国每年失去300万英亩的土地，相当于一个康涅狄格州；但美国广大沙漠地区还没有为可再生能源发展提供潜力。“当然，这可能不是目前政府的首要任务。”他说，过去美国丧失了在气候变化上的政治领导力，但是在奥巴马总统的领导下，事情正在起变化。
而这位以“Yes，We can！”赢得领导者地位的美国总统，正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不远处观察、思考——当天，奥巴马抵达挪威奥斯陆领取诺贝尔和平奖。在议会大厦欢迎他的，是环保组织绿色和平巨大的横幅，“奥巴马：你赢了它（诺贝尔奖），现在证明它，阻止气候变化。”
他能证明么？摆在他面前的，外有欧盟、发展中国家要求美国担负起更大责任的压力，内有众议院《美国清洁能源与安全法案》的掣肘。美国作为本次谈判的最大变量，其对最终方案究竟起着推动还是阻碍作用，人们仍不得而知。
好法案，坏法案？
12月8日晚的贝拉中心Niles Bohr会场，绿色和平（美国）法务总监凯尔·艾什（Kyle Ash）在不停游说。在数百名听众的掌声中，他清晰列举了美国众议院《美国清洁能源与安全法案》（ACES）的诸多漏洞。
——1990年基础上的美国中期减排目标只相当于3%，而非4%；ACES让美国既老又脏的燃煤电厂想开多久开多久；美国设立的碳排放限额（Cap）并未全面覆盖，到2012年只需完成66.2%；美国碳排放交易额（Allowance）有85%被放弃，只有15%需要企业买单，而这15%的收入将有52%重新被投入到化石燃料行业（这使得煤炭被作为“清洁能源”化），只有6%被用于发展可再生能源。
凯尔·艾什拥有国际法和环境政策双硕士学位，常年混迹于华盛顿和布鲁塞尔。美国国会和各州议会是他的游说目标，环境、医疗和国防等都是他的游说主题。
根据研究机构The Breakthrough Institute的数据，2012至2020年美国基准情景下二氧化碳排放550亿吨，ACES设定的目标是降至500亿吨、即减少50亿吨，那么如果购买了这50亿吨的碳信用来抵消，美国实际排放将增长至600亿吨。
根据美国EPA公布的2009年最新排放数据换算，美国17%的减排目标只相当于在1990年基础上减排3%，而非此前被广泛报道的4%。凯尔说，EPA在2008年公布的排放数据与今年的存在差异。
“其实美国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完成一半目标。”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的数据，美国1990年至2008年共19年二氧化碳排放平均值增长了0.8%，而在2008年一年就下降了3%。“美国的目标太低了，他们完全有能力做得更多。”
ACES也企图阻止美国环保署执行其监管燃煤电厂温室气体（GHG）排放的职责，并鼓励美国最老最脏的此类电厂尽可能长的继续运转。而燃煤电厂是美国最大的GHG排放源，其中有70%运转超过30年。
“ACES完全被（石油、煤炭等）化石燃料行业绑架了。”凯尔对本报记者说，而美国总统奥巴马完全有法律权力，不需经过国会立法，就可在哥本哈根签署国际协议，并由美国环保署（EPA）监管碳排放。
面对外界的批评，美国代表团首席谈判代表乔纳森·珀辛（Jonathan Pershing）闪烁其辞。珀辛7日在回答本报记者提问时，并未否认ACES存在上述指责；只是辩解称，ACES的制定建立在长期目标基础上，并且不是唯一的气候立法，而与参议院气候立法互相关联。
美国国内先立法再谈判的做法，被认为是美国承诺更大目标的拦路虎。此时彼岸的气氛却在酝酿微妙的变局。
12月7日，美国环保署宣称六种温室气体对公众健康存在极大威胁，应该受到美国联邦《清洁空气法案》（Clean Air Act）的监管。EPA在10日总统奥巴马领取诺贝尔奖之前释放此消息，已被外界认为，EPA可能将不再理会国会的气候立法而独立行事。
“他们也做一些非法的事情”
围绕美国气候法案的游说一直没有停止过。凯尔透露说，ACES在出台之前并没有少遭怨恨。美国国内的石油、煤炭和钢铁公司认为减排会增加成本支出，这些利益集团组织了强大的游说力量，拖延听证，让国会的议员对立法说“不”。
国家发改委气候变化司处长李高对本报说，ACES的确还有很多问题，包括提出碳关税等具体的限制措施，可能造成发展中国家很难利用市场机制进入美国。
凯尔则透露：“他们（利益集团）也做一些非法的事情”。比如付钱给为他们服务的律师事务所，让他们伪造信件，以一些敏感团体（比如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NAACP）的名义向众议院写信称不赞成气候立法。
美国商界力量一直扮演着重要的游说角色。这从一些美国企业接二连三的推出美国商会（U.S. Chamber of Commerce）也可以看出。
美国商会虽然表示支持联邦政府通过投资和激励措施，鼓励发展零碳排放的新能源；但反对那些要求企业为自己的碳排放支付费用的提议。美商会代表着300万家美国企业的利益。
美国通用电气公司（GE）未对是否退出商会做出说明。但是在最近发给本报的声明中称，GE支持美国碳排放限额的原则和建议，并建议为2015年之后建设的新的大型燃煤电厂每兆瓦时二氧化碳排放设立限制。
而包括通用、福特和丰田等公司的美国汽车制造商联合会则加入奥巴马政府和环保主义者行列，反对一项试图让美国环保署延缓一年对发电厂和其他碳排放大户温室气体排放进行监管的提案。
今年6月，美国众议院以微弱优势通过了（ACES），规定美国到2020年要在2005年基础上减排温室气体17%。而参议院《清洁能源工作与美国电力法案》（CEJAPA）则争取将目标定为20%。两项立法在主要问题上的差异并不大，CEJAPA的20%目标也面临调低的危险。
参议院的投票前景并不乐观。凯尔提供的相关研究表明，在参议院100议席中，投赞成票和很可能投赞成票的共有41席，投反对票和很可能投反对票的31席，另有27席立场不明。“比如路易斯安那州有大量炼油厂，该州参议员玛丽·兰迪瑞就很可能投反对票。”
如果参众两院立法不一致，美国的气候立法将进入协调阶段，最后才能提交总统签字。WWF全球气候应对计划主任杨富强预计，这个过程需要三个月至半年的时间。时至哥本哈根会议进行四天，美国气候立法仍处胶着状态。
奥巴马没有国际“防弹衣”
美国加州奥克兰市议长简·布兰诺（Jane Brunner）倒是很乐观。她不担心美国国会通过气候立法的时间，“总有一天会通过”。
但布兰诺担心的是，美国有一半人口住在海边，如果不采取行动应对海平面上升，那么美国会失去数以千万计的家园。奥克兰是加州首府。
布兰诺也听说了众议院气候立法被“绑架”的说法，但是她毫不担心地对本报说，“幸好我们还有奥巴马”。
“那些说——在参议院没有通过气候法案之前，奥巴马没有权力签署国际协议--是在误导。依据《清洁空气法案》，奥巴马完全有权力来监管温室气体排放，以及签署有效力的国际协议。”绿色和平8日公布的最新研究报告说。
美国1987年通过的《清洁空气法案》已经明确了美国的气候政策，指定EPA监管温室气体排放；由EPA设定全国的减排额，并由各州分别承担；要求州及各地政府对交通、航空等行业进行排放监管。
“这个法案由国会通过，总统签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有力的授权。”在8日发言的美国律师凯瑟·西格（Kassie Siegel）对本报解释说，奥巴马完全有权力在哥本哈根签署有效的国际协议。凯瑟·西格同时也是美国环保组织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的气候能源项目主任。
绿色和平凯尔说，从美国的角度看，奥巴马在国际舞台上的大受欢迎不会给他带来“防弹衣”，他应该在国内和国际上有更多作为。
“美国对气候谈判缺乏领导力，奥巴马总统的行动离他的承诺差得很远。”在美国国内，当国会让化石燃料行业绑架了气候立法时，他没有采取行动；在国际上，他的谈判代表拖延了达成哥本哈根协议的进程时，他保持了沉默。
布兰诺也认为自己的总统可以做得更多。奥克兰市已经设定了高于联邦目标的碳减排指标：2020年在2005年基础上减排36%。为了达到目前的自愿减排指标，奥克兰市正在大力推进太阳能，将交通信号灯改成LED等节能技术改造。
但是即便如此，布兰诺也认为美国的民众并没有把应对气候变化看得很严肃。经济危机对加州冲击很大，“看到邻居的店铺关闭，看到10%的失业率”，所以民众最关心的还是“找到一份工作、拥有一个好医疗、保住大房子，气候变化并不是第一关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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